淩晨三點。

李永亮仍沒有睡。在他家的大房子裏，給自己泡了一杯上等的龍井茶。

他關掉了家裏的燈，只剩下一盞昏暗的壁燈。

做完了這些事情，他拿著茶壺坐到一張安樂椅上，輕輕呷了一口，享受地回味著這茶的味道。

他的表情，像是辦成了一件大事，嘴邊不覺露出一絲笑容。

窗外突然吹來一陣冷風，讓他不禁打了個冷戰。

這破壞了他的雅興。

由於周圍沒有觀眾，他再也不要什麽紳士風度。

重重放下茶壺，像個痞子一樣罵罵咧咧地站了起來，走到落地窗前，狠狠地關上窗門。

他家是在一樓，窗外便是一個大陽臺。

這套房子是他在發財後買的，本來買這套房子的時候，他總有些擔心。

因為他知道，為了這套房子，還有為了現在有的一切，可是付出了很大的代價，這些代價，使他生活在恐懼中。

這兩年，他無時無刻不在計劃如何洗白自己。

現在終於出現了一個傻小子。

他只要再努努力，想辦法讓傻小子完全頂罪，那他就真正的自由了。

想到這裏，他不禁長籲一口氣，轉身又想回到自己的安樂椅上，再享受一番。

忽然，他又感到背後一陣涼氣。

猛一轉頭，只見一張濕漉漉的臉，緊靠在窗上，大概是因為靠窗太近，這張臉有些扭曲變形。

濕答答的水，沿著窗門慢慢地滴在了地上。

這是一張他熟悉的臉，雖然已經變形，但是對這個傻女人，他還是有記憶的。

“小君！”他大叫起來，感覺渾身的毛孔都炸了起來。

他嚇得趕緊閉上了眼睛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，他覺得那陣寒氣漸漸消失。

於是勉強睜開眼睛，看到窗外還是一片的昏暗。

他又揉了揉眼睛，直到確信窗外確實沒有什麽變化，他放松下來。

“最近確實是太累了。”

他又抓緊了茶壺，驚魂未定地喝了一口。

忽然，一只冰冷的手臂，搭在他的後面。

緊接著，便是一陣陰沈的聲音，傳到他的耳膜裏面：“還我命來。”

他忙一個轉身，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他的身後。

他確信這已經不是什麽幻覺，忙閃身跳開，“你不是已經被宋南收服了嗎？”

“你想得倒好，難道你做的一切，就沒有報應了嗎，你以為這個世界，真的沒有公理了嗎？”

身影在幽暗的燈光下，顯得更加地慘淡。

李永亮手上的茶壺摔在地上。

他馬上跪下，哀求看著面前的鬼影，“阿中，我知道是我害了你，我不是人，我一定多給你燒紙錢。我不會再害人了，你放心，我真的，這輩子，我只做過這件對不起你的事情，但是我的心裏一直是很後悔的。”

“你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情？你的店鋪，你的房子，都是從哪裏來的？”鬼影說。

“我知道我對不起你，但是那是幾年前的事情，我真的記不得了……”到這個時候，李永亮還想為自己開脫。

這時候，外面濕答答的小君，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進屋。

以一種常人無法想象的姿勢，倒立著出現在李永亮的面前。

一個頭正對著他，發出懾人的目光。

“你不但對不起他，你還對不起我！”小君陰森森地說。

李永亮望後一倒，嚇得屁滾尿流，哭喊道：“對不起，對不起，我對不起你們。我不該殺了阿中，搶了他的金條。也不該欺騙小君，逼她去接客……我不是人，我是禽獸……”

“你為什麽要殺了阿中？”

這個時候，李永亮已經完全心理崩潰了。

跪在地上，滿臉眼淚鼻涕：“阿中，我真的不想殺你啊，真的不想。你還把我當作你的朋友，那天你說，你意外找到你哥留下的金條，興沖沖地來找我，說要分我一部分。接著，你就說要把金條換成錢去國外生活。”

“我不想你離開啊，阿中！你怎麽可以離開我？你不是說過，要和我一起經營發廊嗎？怎麽可以離開我自己跑掉？我只能殺了你。”

“然後我用你的錢頂下發廊，把你和剩下的金條砌在墻壁裏。這樣你就可以每天陪著我，和我一起經營發廊了。

“本來這樣多好？我們可以一輩子都好好呆在這個發廊裏，但是你為什麽要從墻壁裏跑出來嚇人？”

“還嚇了一次又一次，嚇得顧客去報了警，讓我被執法者盯上了。我沒有辦法，只好找人來頂罪。阿中，你要理解我，我真的是沒有辦法才做這些的。”

“那麽我呢？”

小君惡狠狠地問，“你為什麽要欺騙我？”

李永亮的臉扭曲起來：“我根本就不喜歡你！你們這些女人看到我的臉就撲上來，我一點都不喜歡你們！我惡心你們，我恨你們！”

“啊……”

小君憤怒地叫道，“那你喜歡誰？”

“阿中啊……”

“住口！”

張震華大吼，“你這個禽獸，虧我弟弟那麽相信你，我要替我弟弟報仇！”

說著，他雙手一張，直朝李永亮抓去。

同時小君也亮出爪子，向李永亮抓去。

正當他們的手，還不到李永亮三分距離的時候，房門竟然像長了腳一樣打開。

宋南沖了進來，手拿桃木劍，射出一道寒光。

張震華和張小君，立即向後彈開。

李永亮眼光忽地一亮，朝門口大喊：“阿南，他們想害我，快幫我收服他們，我有錢，我給你錢。”

“閉嘴！”

宋南滿面憤怒地看著他，從口袋裏面拿出一個錄音筆。

一打開，剛剛李永亮顫抖的聲音，傳了出來。

啪嗒一聲，宋南關掉錄音筆，“李永亮，我當你是老同學，老朋友，信任你。卻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！雖然我是道士，只管抓鬼，不能抓人，但是你這樣的人，連鬼都不如。”

李永亮一下子癱倒在地上。

宋南緩緩地走進了房門，看著一旁的小君和張震華，手中拿出兩個瓶子。

正要作法，一只手擋在了他的面前，是我。

“不要收他們……”我說。

“十三，你不要濫好心。你這是在害他們，他們雖然得報冤情，但是還有怨氣，如果現在就下去投胎的話，那麽一定沒有好結果，還是讓我凈化超渡他們之後，才到下面……”

我還有點猶豫。

這個時候，小君說道：“他說得對，我們如果現在下去，來世可能都做不了人，還是讓他凈化吧，他是在幫我們……”

我緩緩放下了攔在宋南面前的手。

宋南說道：“十三，因為現在你也是以鬼的形態飄浮，所以可能鎮魂瓶對你也有影響，你還是回避一下吧。”

我順從地走出了房間，關上了門。

忽然感到一陣驚風，從後面吹來，緊接著，我能聽到小君的喊聲。

“十三，最後我想告訴你，可娜很愛你，一定要好好珍惜她，我在她身體裏面待過，我能感覺到……”

……

早上，我和宋南兩人，走出執法局。

李永亮已經伏罪，而我洗清了罪名。

這幾天的驚嚇，讓我感到渾身疲倦。

我動了動僵硬的脖子，忽然眼睛一亮，看到在馬路對面，站著一個俏生生的身影，是可娜！

宋南說：“是我告訴她的，她知道你出事情了，清早一醒來，就等在外面了，你可要把握機會啊！”

說完朝我使個眼色，往別的方向走了。

我快步走到可娜的面前，一時間，竟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。

“你沒有事吧……”可娜開腔了。

我說道：“沒事了，謝謝你。”

“沒事就好。”可娜淡淡地說道，說完轉身便離開了。

我看著她離去的身影，忽然小君的聲音，又出現在我的耳畔：“可娜其實很愛你。”

我忙大聲喊道：“可娜，我愛你。我需要你，你能回到我的身邊來嗎？”

可娜聽到我這話，離去的背影似乎頓了頓。

但是不一會，她的頭左右輕輕地晃了一下，然後又快步離去了。

但是我確實能感覺到，幾滴晶瑩的淚珠，沿著她的短發，向後飄散開來。

只餘下我一個人站在著寒風中，感受著那幾滴晶瑩的鹹味……

……

在湘西流傳著這樣的一個風俗。

每當那些離家的游子客死異鄉，那些游子的親人，都會哭著去求一些人，把他們親人的屍體帶回來。

據說，這些人都具有一種還魂的能力，他們能夠讓屍體慢慢地跟著他們走回來。

因為交通在那種山路的地方十分不方便，如果說用車子或是別的什麽交通工具，帶個死人回來，真的是很麻煩。

於是只好依靠趕屍。

從事這種趕屍行業的人，被稱做是“那溫”，

“那溫”是個外來語，據說是埃及古老語言中的“死神之仆”的意思。

這個神秘的行業，在湘西發展了有一千年左右。

據說從唐朝開始，就有這樣的事情，後來逐漸從湘西擴散到浙江，雲南，廣西等一些省市交通不發達的地區。

直到現在，由於交通的不發達，這些地方還是有這樣的習俗。

“那溫”其實從表面上看，和一般的農夫沒有什麽兩樣，他們日出而作，日入而息，一般也是農民。

但是改革開放以後，因為除舊布新，所以很多那溫，也從事除了農業外的行當，趕屍只能作為他們的一份兼職了。

每當異鄉又有了一個無法回家的孤魂時，死者的家屬會從“那溫”家的後門，進入“那溫”的房間。

因為“那溫”也很避諱趕屍這一說法，所以死者的家屬，會知趣地說：“師父，能不能麻煩幫我們走一趟腳……”

“走一趟腳”，其實就是就是讓“那溫”，幫著自己去帶回自己的親人來。

每當這個時候，“那溫”便會和這些死者的家屬談好價錢。

然後再拿出一張黃紙，要死者家屬在上面，寫下死者的生辰八字，以及陳屍的地點，然後便換上道士的服裝出發了。

大約幾天後，死者的親屬，便會看到自己的親人，安詳地躺在他們早已為死者準備好的棺材裏。

當然，“那溫”幹活也是有規矩的。

首先，他們一定要在夜晚幹活，

帶屍體的時候，一定不能有人旁觀。

據說如果有人旁觀，可能會引起“驚屍”。

這個是很危險的。

一旦驚動了屍體，那麽屍體將會不受趕屍人的控制，可能會成為為禍一方的殭屍。

其次，一旦委托“那溫”趕屍，整個屍體所有的一切，包括埋葬事宜都要委托“那溫”完成。

所以，一般屍體帶回來後，“那溫”已經幫它穿上壽衣，化妝停當，放在棺材裏面。

家屬只允許見面，不允許觸碰屍體。

據說這是因為“那溫”趕屍體，是和屍體的主人簽定了協議的，保證把屍體的一切安排妥當。

所以“那溫”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承諾，幫助這些屍體，直到入土為安。

另外，因為屍體已經受過還魂的過程，所以屍體上沾染了很大的陰氣。

如果普通人觸碰的話，會對人有所傷害……

……

一輛從上海出發。

開往上海和浙江交界小鎮的綠皮火車上，坐了一個身穿黑色呢絨風衣的年輕人。

年輕人有著胖，但絕對不臃腫的身材。

配上一張胡子拉碴的國字臉，眼睛裏面透出一股子寒氣。

幾個穿著大方的中年婦女，走過他身邊的甬道，不禁捂住了鼻子。

看著年輕人露出了鄙夷的眼光，口中嘀咕著：“什麽味道……”

年輕人看了身邊幾個女人，聞到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一陣汗臭，加強烈的煙味。

他摸摸自己長著胡茬子的臉，露出一絲不好意思的笑容。

但是，轉眼間，年輕人似乎又想到了什麽。

他的眼神漸漸地黯淡下去，口中開始叨念著一個女人的名字：“可娜，你到底是怎麽了……”

不錯，那個年輕人就是我。

自從可娜和我分居到現在，已經是第三個月了。

雖然我對覆合作出了巨大的努力，連宋南和美美，也幫我向可娜說了很多的好話。

可是，可娜還是一直對我不理不睬。

這三個月裏，我一到晚上就會去喝酒，我不想留在沒有可娜的家裏。

更加糟糕的就是，公司的事情我也越來越不想去理。

直到前天，我回到公司，才發現原來公司的業績越來越差。

這大部分是因為，很多老員工都去投胎了，現在，公司包括我和小潔，只剩下四個員工。

我知道我不應該再這樣下去，雖然可娜離開了我，但我不能繼續消沈。

畢竟我還有事業，我想重新振作起來。

就在昨天，也就是這三個月來，我第一次準時上班的一天，我遇到了一個新的委托。

我坐在自己辦公室裏，看著面前這個死了有三十幾年的女鬼。

她有著漂亮的面容，甜美的聲音，再加上一雙憂郁的雙眼。

她的聲音悠悠的，細而且長：“我叫桂花，我想托你辦件事情，我是聽孫婆婆介紹才過來的。”

孫婆婆曾經是我們的一個客戶，曾經我們幫助過她尋找自己走失的小孫女，並和她的小孫女一起吃了個飯，所以我有印象。

“我想見一個人……”她繼續說道。

“是對你很重要的人嗎？”

“是的，一個我喜歡的男人……”

她說到這裏，臉色忽然變得不好意思起來，“可是，我想我沒有錢……”

“沒錢……

我有點為難。

說實話，如果是幾個月前，就算是客戶沒有錢，我也會幫他們，可是現在……

因為公司的業績本來就不好，我現在連四個員工的工資，都沒有辦法支付了。

而且我托鐘馗，幫我辦的冥界銀行的貸款，也快到期了。

我真的覺得，自己不是一塊經商的料。

“對不起，可是我們是收費的服務，因為我們公司最近的業績不好，所以……”

女人聽我這麽一說，眼神開始黯淡下來。

這時，門被打開，小潔走了進來：“十三經理，我……”

當她看到還有人，馬上道歉道：“不好意思，不知道經理有客人……”

說完，她正想關門出去，我馬上叫住她。

“小潔，有什麽事情，你過來說吧，這的事情我想結束了。”

其實，我這個只是一個送客的方法，因為只有這樣，我才不會顯得十分難堪。

女人知趣地站起身來，留戀地看了一眼，轉身便離開了，我心中卻感到一陣難過。

小潔走上前來，把一本檔案往我桌子上一放，上面寫著：招工方案。

忽然，我想到了什麽，忙大聲喊道：“等一下，桂花，不要走！”

桂花回過身來看著我。

“你告訴我，你願意成為我們這的員工嗎？”

桂花眼睛一亮，似乎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
過了好一會，不住地點起頭來，“可以啊，我什麽都會做的，我的工資，就當是我委托你的費用行嗎？”

我輕輕地點了點頭。

把小潔給我的那份上面，標著很大支出項目的招工方案，扔到了旁邊的垃圾桶裏。

“好了，桂花，從今天開始，你是我的客戶同時又是我的員工了，說說你的委托吧。”

桂花說道：“我想見一個男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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